□ 李永明
初冬暖陽漫灑，漢濱區沈壩鎮的山巒在光影里連綿起伏，清寂的山中，“戰士作家”崔八娃的銅像靜立于此，我懷著深切的敬意向他俯身鞠躬。
在當地文友的陪同下，我們來到崔八娃的家，這是一處樸素的兩層磚混房，門口，頭發花白的鄧大芝老人正在擇菜，暖陽落在她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這位老人是崔八娃的遺孀，她熱情地邀我們進屋飲茶，還捧出自家新收的花生。老人雖聽力稍弱，但記憶卻清晰，她緩緩道來與崔八娃的過往：“我們自小在沙溝村相伴長大，是旁人眼中的青梅竹馬，1965年結為夫妻。”說到這里，老人家眼里噙著幸福的淚花。
提及崔八娃的童年，老人語氣里滿是疼惜：“苦命的八娃生于貧苦人家，因排行老八，乳名八娃兒。當年保長上門催糧收租，他父親無力繳納遭毒打，不久便撒手人寰。年幼的八娃眼睜睜看著親人離去，這份錐心之痛成了他心底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疤，每當聽到狗的叫聲，八娃就渾身哆嗦。”老人家流下傷心的淚。
崔八娃命運的轉折在他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之后，在部隊，他才真正開啟識字之路。鄧大芝老人記得，參加掃盲學習時，他格外刻苦。當時部隊推行“速成識字法”，要求半個月認兩千字，崔八娃不分晝夜地鉆研，僅用十天就達成“會認、會背、會寫”的目標。軍旅作家高玉寶《半夜雞叫》的發表，像一束光點亮了他，在部隊首長的鼓勵與指點下，他拿起筆，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短文《狗又咬起來了》。這篇作品在《解放軍報》刊發，隨后被《人民日報》轉載；二十年間，它被譯成二十多種文字，還入選大中小學教材。老人仍能清晰地報出崔八娃的代表作：《狗又咬起來了》《賣子還賬》《郭大肚子》，每一篇文章，都是他們一段鮮活歲月的記載。
午后的陽光漸斜，我們走進沈壩鎮紅色文化陳列室。室內，一張張老照片、一件件舊物件靜靜陳列，無聲訴說著崔八娃的傳奇。他參軍時的軍裝帶著歲月的質感，掃盲用的識字課本寫滿密密麻麻的筆記，發表作品的報刊泛黃卻字跡清晰，獲得的榮譽獎章閃著溫潤的光。墻上掛著《狗又咬起來了》的手稿復印件，字跡雖略顯稚嫩，卻一筆一畫工整有力，很難想象，這出自一位剛脫盲不久的基層戰士之手。鎮上干部介紹，崔八娃的作品多為自傳體，字里行間滿是對苦難的控訴、對革命的赤誠，藏著對生活的熱愛，也正因這份真實與真摯，才能跨越時空引起人們共鳴。
陳列室一角，清晰勾勒出他的人生軌跡：1953年赴京參加全國文代會、青代會，還先后兩次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禮；同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與高玉寶齊名，獲“東高西崔”之美譽；1958年，正值事業巔峰的他，卻主動申請退伍還鄉，回到沈壩這片生養他的土地；2005年，他被聘為安康市作家協會名譽主席；2007年，在沙溝村的平靜歲月里安然謝世，享年七十八歲。
離開沙溝村時，夕陽已沉山邊，染紅了一大片天，連同沙溝村的山山嶺嶺，都被鍍上一層暖融融的紅暈。森林里忽然熱鬧起來，鳥兒嘰嘰喳喳，我們一路慢行，看山賞水，眼前的沙溝村浸在水墨般的意境里：河水穿村而過，帶著歲月的從容緩緩流向遠方……這里的人與自然和諧相依，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讓人眷戀的風景。車子漸漸駛遠，我們隔著車窗向崔八娃的銅像揮手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