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成
當我回老家拜年時,發(fā)現(xiàn)兒時玩伴相繼都回來了。他們一位位風塵仆仆的,但見面握手時,都笑出了紅皮白心蘿卜一樣的甘甜。
牛娃在深圳打工,一去就是三四十年,如今在那邊開了修車行,兒女就地工作,孫子就近上學,一家人不僅皮膚黝黑,說話快得如鳥語,還過上了吃甜食、喝魚湯的廣式生活。那么,他們咋要跑回來過年呢?連他岳母都稱“劉老板”的牛娃,指著老家的三層小樓,手捂胸口說:不回到父母身邊,哪能算是過年嘛!他們過我那邊兒去吧,又曬不慣秋冬的太陽,吃不慣魚腥味兒的飯菜,住不慣高樓,聽不慣市聲,咱只好順著他們!話說回來,你不偎在父母身邊過年,能過出個啥年味兒嘛!有幾年,窮的回不來,在哪邊過,一想到父母就流淚,過啥呢?過得是傷心年!后來生意做大了,有一年公司忙得走不脫,就趕時髦,自己帶著那邊的小家庭到酒店去吃“團年宴”,與老家的父母、哥嫂“視頻團年”,可是,看到父母那步履蹣跚、期盼的眼神,還吃啥嘛,一桌子的酒席白白浪費了,我們轉(zhuǎn)身就開車回來了!現(xiàn)在好了,房車一駛上高速公路,兒子、女婿換著開,一天一夜就回來。過去才不容易呢,吃過在火車上站三天三夜的苦,遭過在汽車上坐三天三夜的孽……唉,千里萬里地跑,千難萬難地奔,不為吃年飯,而是為團圓,親親熱熱的團個年呀……牛娃子說的淚水長流,老娘卻聽得哈哈大笑,老爺子喊聲“放炮了”,就和孫輩的娃娃蛋蛋瘋成了一團。
這個菊娃子,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除夕夜里撕一角對聯(lián)紅紙,呡一個紅嘴唇兒,擦一個紅臉蛋兒的小淚人兒了!當她一襲紅裙款款走來,方顯得那花白頭發(fā)、金絲眼鏡最配這都市教授的風度。作為大上海的醫(yī)學專家,她真的忙到顧不上吃飯、想不起家事的份兒!那么,她為啥要趕回來過年呢?博士弟子們口中的教授,指著正在太陽底下給他大舅理發(fā)的兒子、旁邊指導的丈夫說:夫君是上海人,過去不知道鄉(xiāng)下過年才是中國的傳統(tǒng)年俗,回來兩次才懂得怎樣做年飯、如何備年禮、團年咋坐席;兒子生于上海、長于國外,如今因在跨國公司工作而奔波于全球各地,自從前年回來過了一次年才算嘗到一絲年味兒!因此,趁我還能跑,一定要帶他們回來過年,體驗春節(jié)文化!隨后,她又指著這一灣水田、滿坡果園和盤山公路沿線的七八個院落說:兄弟姐妹六個,就我一人在外,他們都在這里與山為伍、繁衍生息,過著田園牧歌式的富足生活。自從父母不在,他們過年就不一起團年了,各過各的。我這老大一回來,走到誰家,誰家就是團圓點。因此,我每次回來,午飯、晚飯都是各去一家,于是,各家各戶的祖孫三代、娃娃大小一起聚來,我們就天天過年,頓頓團年,盡享天倫之樂,真是其樂無窮!時間長了,就依賴了,他們一到春節(jié)就打電話催我,似乎我這個磨芯子不回來,這個年就團不轉(zhuǎn)了!
三柱子不愧是扮“兒童團長”的料子,是個沒滿十八歲就出去當兵的漢子,如今六七十歲的人了,還是直愣愣的脊背、立茬茬的頭發(fā)。他在新疆當了三年兵,學會修車技術后就轉(zhuǎn)成志愿兵,后來轉(zhuǎn)業(yè)去了農(nóng)墾團,說是當了農(nóng)工,但他侄子去看了才知道其實是個村民,種了兩百多畝地,不過翻耕、播種、收獲,甚至防治病蟲害全是機械化,他侄子也就承認他是個“農(nóng)工”。這個一跳出農(nóng)門就發(fā)誓再不歸山的硬漢,在有了孫子之后為何要年年回來過年呢?他用下巴子指了下手持木頭槍,跟著小朋友們在院壩“打游擊”的小孫子說:再不領他們回來串串門,不僅不知道回家的路,可能還會六親不認呢!想到這是血緣之親、親情之疏,他留住二哥、侄子在大新疆玩了上個月,然后一塊回家過年。自此,他每年回到大哥居住的老屋,邀上兄弟姐妹除夕回來團圓,一起吃那六席一開的團年飯,飯后一起去給父母和祖上送亮、上香、磕頭拜年。大年初一起,他就帶上一家三代,先族人、后親戚,挨門逐戶去拜年。自此,兒孫心中有祖有根,眼中有親有故,一個年過得有禮有節(jié),一家人活得有牽有掛,這人生一下子顯得有血有肉、意義非凡。
聽了他們春節(jié)的故事,我對妻子說:咱們今晚也不回城了。妻子不解,我便解釋:自從父母去世后,每年除夕回來,只是匆匆忙忙跑到各家拜年,而沒好好坐下來吃團年飯、敘兄妹情,像個送貨的,顯得不親熱。父母不在了,老家還在,咱們不走了,就住三妹這兒,和兄弟姐妹好好團個年,過個除夕夜!我們一進三妹家,妻子打聲招呼就打電話,喊叫所有的至親回來,下午全部回來,回家團年!講講咱這一大家和老家這些親戚們的人事關系,甚至要讓孫子輩的小朋友們都明白:表叔、表姑、表嬸、表哥等表親們,每一個稱呼所涉及的文字內(nèi)涵與社會意義。夜深人靜時,我要生一盆炭火,獨自守歲,像父親那樣,為這個大家族盡一個老大的本分!
哦,回家團年,團的是親情的一團熱氣,團的是人情的一團和氣,團的是中國年的一團祥瑞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