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婭莉
元宵節既是讓人盼望的,又是不希冀的。這一天可以玩得最熱鬧,但這一天過了,孩子要上學,大人要工作,一年的緊張又從此開始了。它是一個終止符,又是一個新起點。鬧騰歡嚷之中,含著一點曲終人散的悵然,寄托一點來年的希望。不妨此時縱情歡樂,不妨此時悄然寂寞,也不妨此時擦掌摩拳。
這一天,幾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詩意的狂歡里。四面八方的人涌向廣場,一本正經的人穿起戲服,文靜端莊的人大呼小叫,小心謹慎的人手舞足蹈。在越來越多的虛擬空間里,越來越隔離的現代社會里,元宵節把人們的關系重新拉近,人們面對面聚在一起,參加同一個活動,談著同一個話題。衣服貼著衣服,發絲拂著發絲,空氣中飄蕩著同類的氣息,傳播著同一人種的聲音,家庭重新組成社會模型中的最小單位,親戚之間重新聯系緊密。你會突然發現,人聚在一起是有溫度的。你步入了一個很大的網絡群體,但依然需要這種場景的真實感。需要哭、笑,需要交談和傾聽,表情的生動、語言的豐富,都是能觸摸到的。好像一條大江把彼此分離的小溪聚在一起,個人的歡樂融入集體的歡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歡樂是相互感染的。廣場的秧歌響起來了,紅綢子、綠綢子舞起來了,十大縣的彩船劃過來了,各鄉鎮的媒婆扇子搖起來了。賣糖糕的、賣風箏的、賣貓兔的,蹲在廣場邊,一天少說也有百十來塊。賣花燈的,各色燈籠飄在廣場邊,也飄在人心里,新的一年,總要有個新的念想。
元宵節是有黏合作用的,像一個個圓溜溜的湯圓,黏合了芝麻和糯米,元宵節黏合個人的內心,也黏合集體的精神。傳統節日以創造歡樂的方式平衡人的心理,和諧感在釋放后飄蕩出來,一切都在節日過后正常運轉。桃華始,倉庚鳴,鷹化為鳩,然后可以春耕、秋收、冬藏。人們從春節的懶散放縱中走出來,重新規劃自己,讓春天變得更加飽滿。
浪漫生于元宵。最膾炙人口的是歐陽修的《元宵》,“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燈海中的偶然相逢,一夕歡樂后的永遠別離,火樹銀花、人潮如鯽的背景中,襯托出兩人的相知,如流星般稍縱即逝的短暫戀情,因為有了花燈的璀璨而恒久。
怨懟也生于元宵。《紅樓夢》中的癩僧唱到“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后,便是煙消火滅時”,原名甄英蓮的香菱即在元宵佳節后失蹤,多次被拐賣,從掌上明珠淪為賈府丫鬟,命運的無常,應了后文“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毋須空發嗟嘆,而是目睹繁華,明了繁華的轉瞬即逝,在洞察真相中,多一點思考。
王小波說“若你去受苦,只會成為別人的藝術源泉”。生命逃去如飛,歡樂當趁良宵。喜歡《隋書·柳彧傳》中對元宵節的描寫“高棚跨路,廣幕凌云,炫服靚裝,車馬填噎,肴醑肆陣,絲竹繁會”,家住金州廣場,便能時常見到這熱鬧,各村鎮的鄉紳從四處聚來,全市的俊男靚女圍觀于此,使人感受到生命的活脫和力量。鑼鼓聲響起來的時候,一城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去聽,夜晚的煙花爆放,一城的人都仰頭去看。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月與燈,燈與江水,江水與兩岸青山,合為永恒的熱鬧,月下攜燈,江畔散步的一家人,是一個小城的風景。明了無常與有恒,明了繁華與寧靜,此時生命,最為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