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祥
安康籍著名作家杜光輝以小說名世，近年來，他創作了數量可觀的散文。《都是人生》是繼《浪跡巴山》后，他的第二部散文集，成功入選了“文學百年·名家散文自選集”書系。在散文名手如過江之鯽的現當代，杜光輝的散文何以備受推崇？帶著疑問，我細讀了《都是人生》中的35篇散文。總的感覺是，有自家面目，情、理、識俱佳，神、趣、韻兼備，文章不屬于標“新”立“范”的潮流之作，卻牢牢依附在千年文脈的主干上。
《讀書：對抗拋棄的堅盾》一文，著意于生命本相的凝視與勘探，敘寫了作者人生困局中的心靈掙扎與命運蝶變。在精力旺盛的青春年華，仄身大巴山深處的毛壩關火車站，單調，無聊，放縱，自戕，使不甘墮落的杜光輝絕望得要自殺。只是為了父母體面地活下去，才沒有干出傻事。杜光輝命運的重大轉機，始于《新體育》雜志上的一篇小說。被作家張潔的這篇《含羞草》深深打動后，他決定用寫作把自己拽出身陷的泥淖。在本該讀書的年齡，杜光輝駕駛軍車奔馳在青藏高原，如今想要寫作，唯有拼命讀書別無他途。志如磐石。漸漸地，讀書之樂戰勝了讀書之苦，讀書收獲代替了生活困惑，寫作成功確證了讀書價值。與命運的角斗，書籍是制勝的不二神器。有了書籍，一位寫出了大作品的知名作家兼大學教授，神奇地淬煉而成。讀書改變命運，一條清晰地跋涉之路，蜿蜒在杜光輝的身后。本文列為第一輯“思睿篇”之首，看重的正是讀書能使人從逼仄中，滌蕩出了遼闊的新境，在倡導全民閱讀的今天，勵志意義不言而喻。
胸藏歷史，筆有丘壑。《情思古戰場》是一篇反芻歷史與呵護生命的厚重之作，透射出強烈的悲憫情懷。文章觸景生思，以物系人，從武侯墓之于諸葛亮、定軍山之于黃忠和夏侯淵，到褒河之于“袞雪”喻贊、死后七十二遺冢的曹操，將勾取手法提挈的歷史事件串聯，一部魏蜀相爭的歷史徐徐展開。考量這些歷史人物，作者發出勝敗又如何的喟嘆。文章劍指這些因戰爭而留名史冊的人物，害慘了遭受涂炭的百姓兵丁。杜光輝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用知識和慧眼，用經歷和感悟，積淀出對歷史與生命的思考。他甚至認為，古典名著《三國演義》是數百萬兵丁百姓的骨山血海化成的精靈。思緒仍在蔓延。據此，反思戰爭，串聯古今，思考宏大而深邃。從說服嘉靖皇帝不要征伐的唐胄，想到太平天國運動導致的人口銳減，從個人戰爭觀的濫觴，想到理想文學必備的反戰功能，正面強攻之下，又旁敲側擊，隱晦的生命至上道理被闡明，振聾發聵。開闊的視野和多方位的觀照，文章不僅生動踐行了“作家的責任是人類生存境遇的深刻洞察”，更是呼吁在社會文明進步中，人類應該持有博大的胸襟。
杜光輝早年的人生苦難我略知一二。讀了這篇《感激苦難》后，震撼超出了預期。他的苦難堪稱天花板級的，任何一點閃失，都有可能將他變成苦鬼冤魂。文章坦露、掰開并祭出苦難的傷疤，還原了從遭受重擊、鮮血淋漓到縫合結痂、反哺肌體的全過程。換言之，就是將遭受、承受、享受、感恩苦難一線貫穿，讓人們看到，是怎樣的苦盡甘來。只有真誠的作家，才會如此毫無隱瞞。不在苦難中滅亡，就在苦難中爆發。杜光輝選擇的爆發不是硬剛，在最困厄時，雖曾有賣掉一個腎的考慮，但取徑上卻是一種四兩撥千斤式的轉化，他將所有的苦難化作文學創作的豐厚滋養，身體力行地證明，苦難的確是作家的一筆寶貴財富。基于此，不惜反駁他尊敬的文學大家的觀點。杜光輝不跟風時髦的題材，不追隨流行的意趣，只寫自己想寫且能寫好的，原因正在于一己生命的體驗，是散文強勁表現力的最好源頭。文章感激苦難，也是希望給那些在苦難中掙扎的人們看到希望，不大困者不大亨，艱難困苦成就的不僅僅是作家。
杜光輝審視社會的目光篤實厚重，處處閃現出哲思的光芒。《閱讀：謀善的基座》可與《讀書：對抗拋棄的堅盾》對照著讀，以便體會兩篇文章視角的差異。這篇說理散文，辯證地指出讀書也只能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圍繞讀書提升德與善的否定之否定，告誡世人讀書不是萬能的，唯有夯實書籍勸善的基座，讀書才更有價值。《仰頭望珠峰，低頭用抹布》一文，在對比中碰撞火花，得出觀點，頗具雜文特色。文章認為當代主流道德觀的社會倡導，所定目標如珠峰般高不可攀，是不切實際的虛偽做法。類似于生活中擦拭臟污的抹布，人人皆可用之的普通廣適標準，卻被視為不值一提。文章反對精英思維導致的社會道德宣揚不接地氣，深含哲理的力量。明白杜光輝身上的諸多優良品德，源自良好的家風家教，是讀了《父端子正》《母慈子善》兩篇觸痛心扉的親情散文后。在饑饉的年月，父親省吃儉用讓一家人挺過難關，自己卻病倒于長期饑餓和過度勞累，而他居然是掌管省會城市糧食調撥的主官。母親勤勞慈愛至極，寧可虧己，不愿虧人，熬過凄苦的年代，好人好報的母親得享高壽。可以想見，父母的高貴靈魂與人格光輝，是杜光輝一生奮斗進取的無窮動力。
用真誠的散文之眼，放大視角，升華題材，杜光輝走了一條守正與突破并重的散文創作之路。他恪守意為文之帥的傳統，每篇文章都圍繞核心要義鋪展開來，將他對歷史、自然、現實、人生的認知與洞察靶向其內，情趣、神采和氣韻氤氳其中。說理散文有思想的高度。直面現實或透析歷史，總是站在理性的層面理解事物，盡可能地調動考證資源，展開哲學層面的演繹歸納，即使有的極具撕裂感，但打開了格局，貫通了知識、經驗和思考，嚴肅負責地拷問，斷然難免這樣的兔起鶻落。抒情散文有生命的驚喜。直面荊棘叢生的來時路，將對人生的辯證思考，對生命的智慧感悟，對生活的感恩博愛，和盤托出，內心奇景一目了然。完全有別于畫餅充饑、虛假勵志的心靈雞湯，有力回擊了一股消解文學崇高性的逆流。親情散文有精神力量。杜光輝對親情的書寫，滿溢著返璞歸真的味道，他用最樸實的語言、最真摯的情感、最貼近人心的方式，攫取生活中復活的橫截面，沉浸式地展示給讀者，讓人不得不情感共鳴、身受激勵。
《都是人生》寫出了生生不息的生命深情，是歷經磨難、好學善思的杜光輝，收獲的一枚沉甸甸的文學之果。文章連綴起人生的片片風景，看似駐足獨白，靈魂叩問，顯然于己于人均有所寄托。作家的清醒慧思、強大心智、寬廣胸襟，撐起了作品的厚重力量。只有閱盡滄桑，才有資格如此長袖善舞，輸出大愛與溫暖。當信，閱讀這些文字，必有新奇的收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