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煥均
“嗡嗡嗡……”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十年前的一天，上午十一點多，我正在開會，手機在衣兜里震動不停。偷偷掏出一看，顯示“媽”。我既激動又著急，這是母親學會用手機后打給我的第一通電話。于是，我第一次不好意思地跟領導請示要出去接緊急電話。“媽，有事兒嗎？我在開會。”母親得知情況后，電話那頭急切地說：“沒事兒。”等我下班了再給她回過去，兩句話畢她就迅速掛斷了。不久后，我才知道家里鐘表壞了，母親看不清手機上的數字，又有事想問我，便估摸我下班了就打了過來。三姐說，母親非常懊悔打擾我的工作，自責了好久。自此之后，我上班期間，母親再也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有事就會聯系退休的二姐或者大嫂。
母親不識字更不會寫字，但1到100的阿拉伯數字她認識。父親雖然識點字，但步入耄耋之年后視力一直不好，對外聯絡的事全靠母親。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為了方便聯系我們，又怕我們花錢，母親就悄悄讓侄女給買了一部老年機。那時，我根本沒多在意她怎么設置聯系人，但每次我們打回去，母親都能在第一時間開口叫出大家的名字，給我們兄弟姐妹打電話也從沒有撥錯過。我很納悶，曾乘母親在廚房里忙著，偷偷打開她的手機，聯系人欄全部標注的是大號的阿拉伯數字，共有60多個！我一時驚呆了，母親的記憶力多好呀！
又過了不到一年，春節時，小侄子回來了。團年飯剛吃過，他就湊到我跟前，豎起大拇指十分崇拜地說：“三爹，你知道不，我婆太厲害了，她跟電視學習，把咱們的名字都認會了，我早上也把她手機里的聯系人都改成了漢字。”望著年過七旬，步履蹣跚、略顯佝僂的母親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
父母年齡逐漸增大，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就張羅著在城里給他們買房、租房，或按照他們的意愿跟我們誰家住�？墒牵隙季芙^了，他們早已經習慣了鄉村的風土人情，有時進城，最多歇一晚就要回去。父親去世后的第一個春節，二姐害怕母親孤單，就軟磨硬泡把她接下來，和大嫂輪流陪她逛，但母親就是不習慣。不到三天，母親就給我打電話，說她想回去。我當時沒多想，哈哈大笑說：“媽，您別急，我還要留您過十五（元宵節）呢。”母親一聽就生氣了：“你不來接我算了，我找人送！”聽到她真的生氣了，我急忙趕到二姐家，剛進門母親就一頭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著急地說：“你快送我回去，我都快急瘋了。”
老家通高速后，我趕緊學車、買車。最初幾年，我每隔一個月回去一次。隨著父母身體日漸不好，我就隔一個星期回去一次。每次回去，二老都非常高興，母親有時會強撐腰腿為我張羅一桌可口的飯菜。別人送的東西她都舍不得吃，每次回去她會取出最好的東西硬塞進我懷里，逼著她已是中年的兒子吃了才會滿意地走開。我喜歡吃豆豉炒肉，母親就每年曬一些，在老家做給我吃，捎到我家留給我吃。她曬不動了就托人買，家里從不斷貨。
“叮鈴鈴……”
四年前一個周六的下午，我下鄉歸途，接到母親的來電。
“你這周在加班呀？東東（我兒子）學習還好吧？”
“媽，我下鄉扶貧呢。都好。您身體還好嗎？”
我頓時明白，我都快半年沒回老家了，盡管回家的車程不到一個小時。脫貧攻堅期間，全區取消了節假日，我不是在扶貧就是在扶貧的路上。母親知悉后，又是許久未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工作上稍緩口氣兒，我回老家的頻率又恢復正常。
“叮鈴鈴……”
兩年前一個周五的下午，母親又來電。我趕緊接通，母親只說一句話，“哦，我打錯了。”就掛了。我又納悶了，母親從沒打錯電話，這是怎么了？老糊涂了嗎？
“叮鈴鈴……”
第二天中午，當我和一幫老友玩得正高興時，母親的電話又來了。我趕緊接通，母親又只說一句話，“哦，我打錯了。”就掛了。
我猛然驚醒，我都三周沒回去了！我隔一周回去的規律，母親早就掌握了。于是我立即撇下那幫老友，驅車往老家趕去。一進門兒，就聞到陣陣香氣，母親在灶下添火，三姐正在烙油餅，燉好的豬蹄兒和炒好的豆豉肉在案板上微笑著等待我的剪彩。乘她們沒注意，我悄悄轉過身，流著淚，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巴掌……
如今，母親走了，再也接不到她老人家的電話了。但母親的電話號碼，我卻一直存著。想母親的時候，就把手機打開，翻到母親的電話號碼，呆呆地盯著那11位熟悉而親切的數字，暗自流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