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福海
好讀書，但藏書不多。早年漂泊居無定所，搬家時扔的扔、賣的賣、送的送，所剩無非就幾摞雜志社的贈刊，以及殘存于記憶深處，那些跳躍著畫面的小人書。
人生路漫漫，書香作我伴。不夸張地坦言，家人都曾伴隨書香，將苦澀日子熏蒸了過。任憑物質乞丐如何兇頑，卻擋不住精神貴族帶來優越感。父親煙酒茶幾毒俱全，后來又添了“書蟲”的雅號，工作之余常去書店，挑那些厚如磚頭的小說。煙可以抽廉價的葉子煙，酒可以喝兌水的醫用酒精，茶可以品劣質的老蔭茶，唯書不可不讀。省下零錢，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五卷十多冊，期期不拉。那時就懷疑姚雪垠老先生是怎么寫出來的，好像就知道父親愛看他的書，創作進度能跟上閱讀速度嗎？母親在鄉下教書，打發業余時間，仍賴書籍消遣，基本靠借閱。幾本“聊齋”或“紅巖”，幫她打發一個又一個孤寂難熬的鄉村之夜。作為幫她送給養的“運輸大隊”正副隊長，弟兄倆攥緊買干糧的毛票舍不得花，一角二角錢的能干什么呢？當然是跑供銷社文具商店，惦記著柜臺里擺滿剛上架的圖書。孩提時的書籍真便宜啊，一分二分錢就能買上一本連環畫冊，五分錢能買一本電影版小人書，什么《奇襲白虎團》《拔敵旗》《地道戰》《地雷戰》《半夜雞叫》等戰斗或故事書。負重跋涉在山間小道，捂緊五六本嶄新的圖書，興奮不已。盡管饑腸轆轆，渾身充滿活力，歇息小樹林下，將臉埋入翻閱的書頁，喜歡嗅其油墨的清香和草木的芬芳，仿佛捧著沓焦脆的燒餅和噴香的油糕，竊以為世上再好的飯菜之香，也不過如此。回村又可以跟小伙伴們炫耀，在他們面前展示精神食糧。比較課堂上正統、呆板的教材，這些課外讀物相對生動、有趣十分。愛不釋手，忍不住將之帶入教室偷看，往往被嚴苛的老師發現，板起面孔從屜子里搜走沒收，如同當今的學生娃，被老師于課桌下摸出手機。
唯有書香最迷人。從大人手里討錢，畢竟有限。閑暇與寒暑假，我們像土撥鼠樣，深入至街頭巷尾的旮旯角落，撿拾牙膏皮、廢電池，賣給供銷社收購站。拿著這些錢并非解饞買零食，而是去換回一本本新書，一兩只牙膏皮就能變成一本娃娃書。打小崇拜英雄，懷揣濃郁的愛國情愫，自然個人題材的小人書收藏不少，諸如雷鋒、黃繼光、邱少云、董存瑞、草原英雄小姐妹。后來又漸漸地喜歡上了純文字的長篇故事書，印象最深的“小兵張嘎”、“戰地紅櫻”、“新兒女英雄傳”，還有一本記不起書名，好像描寫長白山反特活動的，具體抓特務的細節早已淡忘，但對長白山地區的風土人情，以及如何挖參、狩獵、斗狗熊，卻記憶猶新。就這樣家中的圖書越來越多，無處碼放，而新書照舊不能不買的。弟兄倆共同想出來個餿主意，即售賣舊書換新書，就在小鎮的街面上，支起地攤，將平時已經熟稔于心的連環畫擺出，當街叫賣。此一幕至今被成年的發小們笑話，戲謔、調侃道：一條街都沒有你們家有錢，還有那么多的書賣！我當即針鋒相對地回擊道:論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條街的日子都比我們過得好。誠然，童年窘迫的家境造就物質侏儒，不慎忝列精神大人。
唯有書香最養人。書籍是一把開啟知識的鑰匙，從此懂得“鑿壁偷光”、“囊螢映雪”、“懸梁刺股”、“孟母三遷”和“負薪行歌”一系列好學的故事，勵志的經典；書籍是一方亟待攫取的寶藏，從中知道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車馬簇，愈加領會男兒欲遂平生志、五更勤向窗前讀的深刻道理；書籍是一杯淡淡的清茶，須得細細品茗方解其中滋味，書香能清心，讓心靈得以凈化，書香能致遠，讓魂魄歸于樂土，書香能明志，陶醉其中，情感之帆，讓天地動容；書籍是一塊美玉，供你鑒賞把玩，從此清心寡欲、陶冶性情。古人云，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君子也是在書籍中，找到溫潤之法，故而能夠如玉。弟靠著書籍，深諳其道，崇尚從戎，后來果然如愿參軍，成為一名光榮的子弟兵。我靠著書籍，煮字療饑，敬畏文字，后來喜歡寫寫畫畫，偶爾在報刊和平臺上發表一些豆腐塊，豐富與充實著生活。
唯有書香最怡人。書香，讓人腹有詩書氣自華。書香，讓人不以物喜，不為己悲。書香，讓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黑發不知勤學早，白發方悔讀書遲。而今，經濟與科技的迅猛發展，能夠嗅聞的，似曾相識的書香，感覺愈來愈遠、越來越少。電腦、電子書的普及，以及手機下載APP的應用，無需掏錢，只要點擊關注即可，便能盡興閱讀，飽覽世間萬象。若有所失，唯覺遺憾的是，缺乏原始的那種書香，那種鉛字與油墨有機的組合，那種草木與紙漿散發出的馨香。不知從何時起，往年的連環畫成了收藏品，被市場上炒得沸沸揚揚。吾家賢弟工作多年后喜歡古董，曾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兒時的小人書，卻被父母告之早就當廢紙賣了。捶胸頓足之余，懊悔不迭。勤讀詩書，真誠地做人作事，干凈洗練，寫出有溫度的文字。現在，許多人都以為鈔票、跑車和金項鏈來詮釋成功，也以抽煙、泡吧和暴力來演繹個性。可殊不知，造就一個人成功與獨特魅力的重要途徑，往往是教育、知識和境界。文章發表多了，有人勸我也出本集子，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說：讀書讓生活更芬芳，人生因讀書而精彩。如今寫書的比看書的多，是不是個人都在出書，文化垃圾汗牛充棟，就不湊那個熱鬧。只想恪守本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擯棄功利噱頭，毋庸糾結此消彼長、患得患失。至于出書？呵呵，那是名家們該做的事，與我何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