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嚴共昭
化龍極頂，群峰涌起，勢如山島。巔峰之下，開敞平闊，百草豐茂。這便是高山草甸了，雖然時至四月，枯黃的草色仍舊是大地的主色調(diào)，如果不是幾株矮灌點綴其間，視線會一無遮攔的直達山邊。草甸盡頭的遠山，茂密的針闊混交林色澤斑斕，把草甸合圍成一個高山盆地。湛藍的天空籠蓋四野，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猶如置身一個縮小版的高原。
枯黃的草色里，偶有一堆黑色的顆粒物，不時地閃著光亮，我們不約而同地跑過去，興奮地爭相拍照，那是斑羚等偶蹄類動物剛剛留下的糞便。細細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糞便附近深深淺淺的小坑，是這些食草動物留下的足跡。如果你順著足跡往前看，就會驚異地發(fā)現(xiàn)，平闊的草地上，彎彎曲曲的洼痕，像一條巨大的蟒蛇，從山邊蜿蜒蛇形，穿過草甸，直到溝谷。我的腦海里立即浮現(xiàn)出三個字：水之源。我們不禁加快了腳步，在距離不到十米的地方，腳下隱隱約約地傳來了汩汩的水流聲，我們興奮地擼起袖子，從一尺多深的小溝里捧起一捧清涼的溪水，美美地享受著，帶著泥土味兒和草藥味兒的清涼與甘甜，一路的疲憊頓然消失，這是大自然對我們巡護人的饋贈，更是我們這些巡護人最為幸福的時刻。
我們加快了腳步，踩著草蔸，像過跳石一般，不時張開雙臂以求得平衡，因為草的下面都是水，一不小心，就會打濕雙腳。我們氣踹噓噓地穿過草地，在一棵高大的華山松下歇息，厚厚的松針極富彈性，像舒適的軟臥，不禁讓人睡意綿綿。剛瞇上眼，后背就已冰涼冰涼，隱隱的透著濕氣。原來，看起來干枯的松針，僅只薄薄的一層，輕輕一刨，下面的松針竟然水汪汪的，握一把一捏，指縫間便有水珠殷殷滲出，我的腦海里不禁再次浮現(xiàn)三個字：源之水。源之水的水殷殷滲出，一滴一滴，從落葉里、從草的根須里、從樹根里，從四周的山坡上。看不見的源之水，從泥土中滲出，經(jīng)過無數(shù)次過濾、匯集，匯成了汩汩流淌的清澈甘甜的水之源。
“快看！”眼尖的老勇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驚呼。我們從四面八方趕來，一具斑羚尸體出現(xiàn)在眼前，除尾部骨骼裸露外，周身皮毛完整，沒有打斗和套索傷害的痕跡，五臟六腑皆被掏空，只剩骨骼和毛皮。這是小型食肉動物（如青鼬）獵食的，我和平的鑒定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如果森林里沒了食肉動物，會是怎樣一種景象呢？”在大家為死去的斑羚滿是痛惜時，我一邊走一邊告訴同行者，“沒了食肉動物，森林里一定會烏煙瘴氣，臭氣熏天，更可怕的是這源頭之水也是污水。因為食肉動物獵殺的多是老弱病殘的動物，如果沒有這些獵食者，各種疾病甚至瘟疫便會快速擴散、傳染，尸臭彌漫森林，當(dāng)然源頭之水也少不了尸臭味兒。”說到這里，我豁然了，獵食動物的頻頻出現(xiàn)，就是我們保護區(qū)十年來禁獵清套的成果啊。生態(tài)是個大系統(tǒng)，生態(tài)鏈上的每一個節(jié)點都不容缺失，藤木花草鳥獸，無不盡其能，存在必有其存在的價值。
我們沿溝谷繼續(xù)爬行，如果不是鐵筷子和齒緣報春，綻放著艷麗的白色和粉紅色的花朵，我都忘記了時已艷陽四月天，因為前面就是直達天邊的皚皚白雪。我們的目的地是前面的大梁，那里安裝著監(jiān)測野生動物和監(jiān)控捕獵者行蹤的紅外相機，我們要去換電池、取回數(shù)據(jù)卡。
雖然褲腳濕了大半，因為期盼數(shù)據(jù)卡里神秘數(shù)據(jù)的出現(xiàn)，大家忘記了寒冷，而我的腦海里依然滿是三個字：水之源。這里是漢江的水源地，無數(shù)滴小水珠匯成了小溪，無數(shù)小溪匯成了滾滾漢江，養(yǎng)育了漢族人民，孕育了漢族文明，且已北上擔(dān)負起首都京城的水源供給，滋潤著北方大地。
我們守護的是金山銀山，更是汩汩流淌的水之源。水之源，生命之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