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
鳥
鳥比人快活，以樹的高度作早操
翅膀比天晴
不分貴賤國別，黑臉白臉都好看
尖尖的喙做宣傳
把下邊路過的當成耳邊風——
它，只說自己的心里話
只告訴久違的人
那條小路彎彎地繞過來
不言不語地，海棠樹上的肥美木瓜
炎夏就把秋收掛出來曬
有體香，五顏六色溢于言表
斜陽里打通任督，光澤源于內心
止于口腹
月亮門的身后站立了一小會，暗中
擰了一把天空的大臉蛋
那條小路彎彎地繞過來，微微笑
湖畔歌手
沒有絕技，就不會登場
天作屏幕，人是后排的觀眾
有眼鏡，頭發纖細拴不住紅塵
把消瘦的臉放置前臺
唱吧唱吧，滿湖水衣衫亂抖
——投幣者眩暈，歌子總是快意恩仇
心口的痛按捺了幾分
晨練
走路走得快，眼睛裝著前方
假山站著作假，人們見得多了
繞過它多了一道彎
他要打倒肥胖的肝，做扁平的瓶子
裝些五谷雜糧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頭一圈沿著湖畔
把臉抹得明明堂堂
下一輪腿腳慢了，踩下去些枝枝杈杈
看明天的太陽如何升
太陽老早起來，喜歡落葉和露珠
太陽的眼光柔和，說起話就是清風
座椅上沒有余溫，溫差大，夜霜濃
太陽擦拭了一回，還抹上一層金——
走累了歇歇，放下拐棍，她的后背也是木頭
從地里走出來的牢靠，生著根
靠一靠，靠一會兒也就有了精神
靠一靠，看明天的太陽如何升
石頭不說
光滑的石頭，棱角上也曾有血肉
內心的色澤勝過了雪，有時比須發白
對著虛空發力，看到了春天彩花與蜂蝶的飛擁
想像中的好日子，其實都比石頭近
石頭不說。石頭羞慚了捂住自己的小嘴巴
石頭拉住老人的手，從不說溫度
放暑假了
季節好了，中間綠地花花朵朵少了許多
她們跟著晨風在小跑
北門放羊，西門有溝
南面有公園的后墻鼻青臉腫——
擋不住孩童的笑
魚記得孩子的笑
湖水幾近干涸，金燦燦的魚搖了搖尾巴
回了娘家。娘家不是狼外婆
浮葉三片、五片，尋覓伙伴
看到游船凍得發抖，售票窗口蒙起大口罩
小朋友喜歡魚，下午的夢都是濕漉漉的
過年了，過年有了熱鬧和響動
花衣裳穿到身上，魚不曉得——
魚記得孩子的笑
萌動的嘴巴想說渴
男女們不怕天寒地凍的，這把躺椅也不怕
說話、呵氣，頂不濟手伸進腋下
摸一把熱乎乎的胳肢窩
衣領緊閉，扣子扣了雙層
萌動的嘴巴想說渴
看一看天氣寒
看到遠去的人，花一道、白一道
樹來的那年
樹來的那年，地上只有泥巴和水
他喜歡。個子站直了，向著太陽升
樹扶起螞蟻草，拍了拍小肩膀說青芳
樹拒絕冬天，一層層葉子作為被子輕輕蓋
他和泥巴聊天，看到了深處的大眼睛
他探出頭，把手伸得更長——
他要攥住五月的蜜
新芽胚
太湖石都長出綠顏色
還有什么能夠阻攔你，你的衣衫最炫目
這時候高過了天
沐浴，更衣，還對著小鏡子
說一說路途的風景，說一說
見到了溪水老朋友，從黑里出發的那一刻
水之約、比天藍
看到人間煙火的怪模樣，正月仍在苦寒
那么多的人，枕著木頭睡
夢衣掛在湖心亭后草梗尖尖上，任風吹
沒有誰，把手探出頭
跳舞的人
剎那間清整，臉不像臉，像明星
走路還擺手，不是打招呼、也不僅僅是抒情
不會一個人走，空曠的地皮認生
不歡呼，從不對獨行者同情
隊形鋪展開，還有更多的人在后邊跳
都在心里描著她，嘴里不說
嘴里讓暮色占滿了
比白金子還純，比雪更團結
身子貼著身子，打開是一幅畫
跳舞的人扣緊衣領，離心臟近
放慢的節奏滑過臘月的表面
張弛間抵御冷的深度
愿景一直在心里，出手不看顏色
也不看遠處開裂，可疑的春聞風而動
她比你雍容 從低處站起
目光慈祥。看見人像遇見佛
謙恭的模樣，比腳下每一階石頭低
只對碎紙屑怒目，口香糖殘骸深藏其中
還有尖銳的玻璃碴、碎釘子
用手指甲一點點摳，水泥地不留痕跡
她望著你笑，你也得笑
她比你雍容，從低處站起
帶笑的老嫗
把手伸出去，她感到羞慚
不就是塑料袋玻璃瓶，幾塊硬紙板上有污物
是一天口糧，是明早走不動時的拐杖
當下，還是手里的虛無
她笑笑，她把謙卑奉獻給小草
小草知道她。小草看到了冬天和路人
小草花白著身子，太小
看門人
無兒無女、老了，門框是靠山
說不吃閑飯，不偷懶
擦柵欄門擦門窗，門口場地沒了皺紋
還比自己年輕
擦玻璃照得見人影子了
過往的人，看見了自己都高興
過年了，歡喜一個人坐
也喝酒、添顏色
對著門檻說會兒心里話
年，走過去了、走過去——
還回頭望著笑，給她貼一副紅對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