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森
小城漢陰的小西門并沒有門,是早市,準確地說,它是城郊四周農家地頭出產的瓜果蔬菜集散地,是小城女主人們每天采購食材也是采集快樂的樂園。沒有人吆喝,也沒有號令和鼓聲,每天天空稍稍放亮,空曠的小西門便醒了,當然比小西門醒得更早起得更早的,是那些推著環衛車的環衛工人們,他們必須趕在早市開市前把小西門前前后后,角角落落清掃干凈。
天大亮,小西門便不再寧靜了,接下來一整天都不寧靜。先是提卷閘門聲,提鋪門板聲,還有剛剛起床慌里慌張的刷牙聲,不等這些聲音完全落地,挑著竹筐的、提著小籃的、推著架子車的人們從各個方向涌了進來。筐里、籃里、車里都是大地賜給時令季節的菜品,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菜品:春天的最精貴;夏天的最水靈;秋天的最豐富;唯有冬天,主角則是大地土生土長的大白菜和水靈靈的白蘿卜或胡蘿卜。多姿多彩的農家菜始終是小城居民餐桌上最實惠的菜品,因此受女主人們的青睞而首選。
小西門早市的主角永遠都是小城的女人們,她們身后或側邊的男人多是客串或配角。女人們的主要任務是挑選、砍價、定價;男人們則是掃碼、接單、運輸。在小西門,市場的繁榮全靠家庭主婦們廚藝操練以及她們樂此不疲的購買力。
每天清晨,女人們梳洗完畢,便信心滿滿,挎著小竹籃,捏著精巧小包包,特意換掉高跟鞋。朝自己的男人喊一聲:“走,小西門買菜去!”兩人便一前一后向小西門走去。其過程,從東頭走到西頭,又從西頭走到東頭。乍看,有點多此一舉,浪費時間,其實不然。女人們把這一環節叫前期掃描,類似讀文章,先粗讀瀏覽,去偽存真選留精品,一旦看中,精準下手。只要價位得當,吩咐身邊甩手掌柜的掃碼付賬。當然,夫妻一同采購,多是周六、星期天。
小西門最值得津津樂道的是小吃:小籠包子、豆腐腦兒、油炸餃子和咕蚪兒 (漢陰小吃),尤其是咕蚪兒,那是西門一絕。我最喜歡的還是二面麻的炕炕饃和糍粑挑子現做的糍粑。梁家炕炕饃好吃不說,單是老梁頭提著竹籃走街串巷賣饃的吆喝聲,聲調悠揚,韻味十足,那顫悠悠的聲音能把一座城都喊響喊亮。這聲音我是在二十年前聽到的,至今那悠悠清亮的調子還在記憶的深處留存著。
糍粑是小西門街頭上趙老頭兒的傳家手藝。小時候,經常見到瘦高瘦高的趙老頭兒挑著糍粑挑子,游走小城七街八巷。那糍粑挑子小巧精致,一頭是烙糍粑的圓底兒小鐵鍋,一頭是放置糍粑原材料的木質小柜。別看那糍粑挑子小巧精致,功能卻齊全。圓底兒鐵鍋下有白炭火、有風箱;木質小柜有擱置物品的小格子,有趙老頭兒收錢用的小抽屜。
趙老頭擔著它,碰上吃客,可以隨時放下糍粑挑子,現吃現做。現做的且不說那獨一無二的味道,單是趙老頭兒那煎、翻、炕,行云流水的一套流程,都讓人眼花繚亂,不吃都想吃。那一口咬下去,好有味道!還有,趙老頭兒不僅制作糍粑手藝好,人緣也特別好,一說話就一個笑,當老頭兒用一個小圓盤盛上黃亮亮的、熱熱的、噴噴香的糍粑連同他那滿臉笑意遞給你,你的心情肯定非常好,自然而然,那熱氣騰騰糍粑的味道便烙印在心里。
可惜,前幾年回到小城,很想回味一口糍粑味道,卻被告知,那個讓人經久不忘的趙老頭走了,一同走的還有糍粑挑子和家傳糍粑的技藝,留下來的只有糍粑的香味在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