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童慧 張昊 彭玉革
“文件蓋有紅彤彤的章!梯田有了法律保護,好比給咱的飯碗鑲了道‘鐵箍箍’。地穩了,心里就踏實了……”在漢陰縣漩渦鎮茨溝村村民吳大林看來,這次梯田“立法”,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吳大林今年64歲,曾靠著梯田養活一家人。這些年,眼看著一些田地日漸“消瘦”,荒草侵上田壟,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出山的路口。吳大林心里著急,卻又無奈。
如今,《安康市漢陰鳳堰梯田保護與利用條例》(以下簡稱《條例》)出臺,為這道逐漸模糊的風景,畫下一條清晰而堅硬的底線。于當地老百姓而言,這不僅僅是土地本身的規矩,還是一場關乎記憶、生計與未來的保衛戰。
一張清單厘清“責任田”
過去,面對鳳堰梯田的保護與發展,基層干部常有“甜蜜的負擔”。漢陰縣漩渦鎮文化旅游服務中心副主任王義林對此感觸頗深:“最近,一些農家樂老板申請搭彩鋼棚擴大經營。群眾想發展,我們打心眼里支持?蛇@棚子一搭,古樸的梯田風貌就可能打了折。批,怕破壞景觀;不批,怕冷了鄉親的心。沒有硬杠杠,我們左右為難。”
王義林的“為難”,折射出此前管理上的“模糊地帶”。梯田是一個復合系統,涉及山水林田湖草、文物景觀、村莊建設、農業生產、旅游開發等多個維度。
漢陰縣人大常委會專職委員喻勝全將其形象地比喻為“九龍治水”:“文旅部門關注景觀,但未必有修田坎的資金和權限;水利部門負責灌溉主要田塊,田埂這類‘毛細血管’的維修卻難立項;農業農村部門管農田設施,但涉及歷史風貌的特殊工藝可能超出常規范圍……大家好像都該管,又好像都難管徹底。”
這種“看得見的管不住、管不著”的窘境,在《條例》出臺后劃上了句號。《條例》如同一份清晰的“責任清單”和“負面清單”,明確了保護范圍、管理主體、禁止行為和各相關部門職責。它不再是籠統的原則,而是將“能不能建彩鋼棚”“田坎損毀由誰修復”“傳統農耕技藝如何傳承發展”等具體問題,一一明確責任部門和解決路徑。
“《條例》把過去各部門‘并聯式’的分散響應,變成了在統一規則下的‘串聯式’高效協作。”漢陰縣水利局高級工程師李權兵全程參與立法起草工作,他深信法治的力量會推動梯田的保護與發展從“兩難”走向“共贏”。如今,文旅部門的總體規劃、林業部門的生態保護要求、環保部門的環境監測規范、住建部門的傳統民居修繕標準,在《條例》的框架下得以有機融合,形成了“人大主導、政府主責、部門協同、社會參與”的工作格局。一張藍圖管到底,一套規則護周全,鳳堰梯田的保護與發展,從此走上了法治化、規范化的軌道。
老百姓的田,老百姓說了算
立法過程本身,就是一次最生動的全過程人民民主實踐。在漢陰,《條例》不光關乎條文,更凝聚著一場場深入院壩田間“大討論”的民間智慧。
漩渦鎮堰坪村“金鳳山莊”的老板吳大學,是這場“大討論”的積極分子。他的生意與梯田美景息息相關,“路修好、景變美、游客來,我的農家樂才能火。”在立法征求意見的院落會上,他開門見山,講的都是最實在的期盼。
村民劉恩興提出了現實的顧慮:“梯田要保護,我們都支持?稍圻@全劃成了重點保護區,以后娃子成家要建房,用地咋保障?”茨溝村村委會副主任徐金花則帶來了鄉親們的經濟賬:“種油菜、水稻有補貼,那種土豆、玉米,是不是也能考慮?”
這些帶著泥土氣息、關乎老百姓切身利益的聲音,沒有被忽視。漢陰縣人大常委會將立法聯絡站設到了10個鎮,立法信息采集點覆蓋了153個村(社區),累計召開19場接地氣的院落會、座談會,像篩子一樣細細梳理民意,最終吸收了62條群眾建議,并將其精髓熔鑄于《條例》條款之中。
實際上,《條例》更像是一部“發展促進法”和“生活保障法”。它明確規定,縣政府可以制定獎補辦法,對按照要求種植水稻、油菜的主體給予獎勵;鼓勵發展“梯田研學”“非遺體驗”等特色項目;探索建立生態補償機制,讓保護者得益。鳳堰梯田管理機構工作人員成濤說:“目標就是讓‘守田有責、護田有利’成為共識,讓鄉親們從守護中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40歲的村民陳昌東對此充滿期待。他返鄉八年,已成為駕馭耕牛的好把式。在機械難以施展的陡峭田塊,他和自家的兩頭耕牛成了“搶手貨”。“耕牛深翻,土松苗壯,這是科學,也是老智慧。”陳昌東說。而《條例》中鼓勵“活態傳承”、支持傳統農耕技藝的條款,讓他覺得自己的堅守“有了名分,更有了奔頭”。
種田也是“種文化”
在漩渦鎮堰坪村一個竹林掩映的院落里,72歲的楊明榮建起了一座“農耕文化博物館”。院子里,石磨、石碾、籮柜陳列有序。屋墻上,犁、耙、蓑衣、斗笠琳瑯滿目。300余件老物件,是他費盡心思從四鄰八鄉收集來的“寶貝”。
“這都是老祖宗的手藝和飯碗啊。現在,認得它們、會用它們的人,越來越少了。”撫摸著這些物件,楊明榮眼里有光,也有一絲落寞。和梯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楊明榮,是當地的種糧大戶,他堅持古法種植的“鳳堰馨香”富硒大米,每公斤能賣出20元的好價錢。兒子在水產行業干得風生水起,無暇顧及其他。女兒也有自己的農家樂要經營。“我怕自己的手藝傳不下去了。”
《條例》的出臺,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楊明榮的心結!稐l例》第十九條明確:鼓勵、支持按照傳統農耕方式修筑、維護、耕種梯田,培育傳統技藝傳承人、工匠。“我的心事,被這部法讀懂了!”楊明榮激動不已,自己珍藏的不僅是老物件,更是被法律“正名”和“托舉”的文化遺產。
如今,楊明榮的角色也在悄然轉變,從“種糧大戶”變成了“文化老師”。前不久,他的小院,成了堰坪小學的研學基地。孩子們圍著他,好奇地問這問那。“這是犁,靠牛拉著翻開土地。這是斗笠,戴著它,風雨天也能下地播種。”楊明榮如數家珍。他認為,立法保護后的梯田,有了更厚重的價值。“現在我們按規矩種田,種出的不僅是糧食,更是風景和文化。游客來了,看的是稀奇。娃們來了,學的是老祖宗的智慧……”
從吳大林的“鐵箍箍”比喻,到吳大學、劉恩興在院落會上的直言,再到楊明榮變“藏寶”為“授課”,《條例》的效力正在層層顯現,讓古老梯田既留住了“舊時光”的鄉愁韻味,又煥發出“新生活”的蓬勃生機。
夕陽西下,余暉為鳳堰梯田披上一層溫暖的霞光。田埂上,三五耕牛緩步前行,成群田鴨結伴而歸。鳳堰梯田的故事,正沿著法治與傳承的軌道,奔向更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