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忠偉
著名編輯、學(xué)者、散文作家鐘叔河先生今年93歲了，仍然在讀書、寫文章、做事。雖然偏癱限制了他的自由，但他的頭腦一直活躍著、思考著，與這個世界同步。
先生早年備嘗世味之難，只受過6年的學(xué)校教育。7歲時為避戰(zhàn)亂，父親將他送回平江老家。在那個小山村里，由于沒有師輩的督責(zé)，也少有同齡的玩伴，他得以自由自在地讀了許多書，也養(yǎng)成了他獨立思考的個性。高中畢業(yè)后考進新湖南報社，上世紀(jì)50年代受到?jīng)_擊，失去工作。在洣江農(nóng)場，勞動之余，他還是讀了《二十四史》《資治通鑒》等大量的書籍。因此，鐘叔河雖未讀過大學(xué)，但他的知識儲備并不比科班出身的人差，加上他善于思考，他的學(xué)識水平勝于同時代人不知幾許。
改革開放之后，他選擇進了出版社。20世紀(jì)80年代，他主持編輯出版《走向世界叢書》《曾國藩全集》《周作人散文全集》，掀起出版界的“頭腦風(fēng)暴”，給人們的思想帶來巨大震動，影響了一代人。
鐘叔河做事認(rèn)真，堅持原則，有底線，敢抗?fàn)帲@示了他耿介不阿的個性特征。上世紀(jì)80年代初，他在岳麓書社擔(dān)任總編輯，手里有了出版大權(quán)。某地一位領(lǐng)導(dǎo)指派秘書來說，想出版?zhèn)�人的一本書，被他拒絕了。領(lǐng)導(dǎo)又給他打來電話，他一口回絕道：“岳麓書社只出古人和逝去之人的書，您的詩寫得再好，我也不能出。”
1989年，鐘叔河先生被“改選”掉總編輯職務(wù)。對此，先生并不介意。多年后，出版人、遼教社前總編俞曉群去職，鐘先生在給他的贈書《舊鍛坊題題題·鐘叔河卷》題跋中寫道：“俞曉群君任職遼教社時，曾邀約撰寫‘載道以外的文字’，頗服其識見，以為非一般出版人可比。如能放手讓其主持一出版社，再干十年八年，于圖書事業(yè)必大有益�？上н@只是作為讀者和作者的希望罷了，唉！”真是惺惺相惜啊，這何嘗不是先生對自己早早“落選”出版社總編一職的私房話呢。如果能多給鐘叔河幾年時間，他編輯的《走向世界叢書》后續(xù)65種，也不至于擱置20多年、拖到2017年才出版。
還有一件事頗值得一說。2011年，他的書稿《小西門集》就因為附錄了當(dāng)年他寫的“要思想的四十八條，”被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出版社拒絕，要求刪除“四十八條”后出版，鐘先生說：“不刪，寧可不出。”其實，先生當(dāng)年寫的所謂“四十八條”，放在當(dāng)時和今天來看，都沒有任何錯誤和問題，只不過是一個知識分子對國家、對民族的思考罷了。他就是這樣，硬是不刪改、不與出版社妥協(xié)，最終，這本書還是回到岳麓，一字不改地出版了。
2000年，湖南文藝出版社曾組織出版過《文藝湘軍百家文庫》，其中在“散文方陣”有鐘叔河的一部。書出版后，鐘先生對書名、版式、封面和裝幀都不滿意，于是他將出版社的贈書和自己買來的200本新書，撤掉序跋，重新制作封面，換上《偶然集》的書名，用以贈送親朋好友。2017年在給保姆小謝的《題自制〈偶然集〉復(fù)印本》中，先生寫道：“《文藝湘軍百家文庫·散文方陣·鐘叔河卷》，書名太長太累贅，總序總跋尤為我所不喜，遂將新書百冊扯去序跋，改制封面曰《偶然集》，用以贈人，早罄盡矣。小謝復(fù)印成此一部，所謂‘雖無老成尚有典型’者非耶”。
2022年底，鐘先生接受文化學(xué)者許知遠《十三邀》訪談時說過，“我絕不說一句我不想說的話。”當(dāng)然，他也不會干一件他不想干的事。
這就是鐘叔河先生，這使人想起他在上世紀(jì)50年代被開除公職后給妻子說過的話：“飯還是要吃的，書還是要讀的，要我們死，是不得死的。”
他，就是這樣，一位耿介不阿的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