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海玉
秋風，秋雨，落葉。這三者不一定要濃墨重彩，就是一副最好中國畫。秋雨不緊不慢地落下來，少了幾分倉促，多了幾分纏綿，冷了四周圍的風景。落地無聲，略顯輕柔，拍打在林蔭道旁的梧桐葉上，沒有多大的聲響，順著葉脈滾落，濕潤了地上枯黃的梧桐葉子，偶爾有撐傘走過的路人，打在傘布上，倒也能聽到啪啪的聲響，那聲音不大，但是聽起來有點壓抑。不過走過了，壓抑感也就沒有了。
秋雨全國各地都會下。沒有居住過北方，也沒有居住過南方，自然對這些地方的秋雨一無所知。自幼深居安康這樣的小城，不是南方的北方，不是北方的南方，秋雨梧桐葉落時，是最有特色，最有壓抑。
小城安康。秦嶺以南，巴山以東，這一片兒地界兒，屬于陜南。陜南之地，山大的特點叢林茂密，郁郁蔥蔥的林木布滿崇山峻嶺。小城安康，故而如此便有綠色安康，生態安康，全國生態宜居城市的稱謂。在陜南，尤其是安康這段南北的分水嶺，在這一片兒，四季分明的安康這邊便有“交秋一日，水冷三分”的鄉俗俚語。過了農歷立秋，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快。立秋到寒露這段日子里，秋雨說來就來，但絕對不是說走就走，秋雨來了，就會一連下個好幾天，下個沒完沒了，著實讓人感到寒冷悄悄地到來，讓人生厭得很。
氣溫驟降，有的時候令人猝不及防。其實心細一點，就會注意，夜里的時候，先是淡黑的云布滿小城安康的上空，云壓得很低，這種壓抑感就會出現了，尤其是住在高樓上，感覺離天很近，似乎伸手可取層云，但真的伸手的時候卻發現這樣的壓抑一直存在著，上一層樓還是在，就算一直上到樓頂，依然還在。仰望是云霞蓋頂，俯視是房屋低矮，廣場上人群擁擠，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群，走得很快，這時只有站在樓頂看萬家燈火通明，夜靜了、深了，褪去了浮華，隱去了躁動，沉淀下來的是一份情懷。細想春去秋來，花開花謝，四季輪回，能夠擁有一顆淡泊的心，雖有秋雨依然可以像丹楓一樣，綻放成一樹靜美，死如秋葉之靜美。拋開一些凡塵俗事，留給自己一間敞亮的心房，寄輕風細雨，送到有你的遠方。燈火闌珊勾勒出一個秋夜的夢。此刻，光陰有著最清晰的脈絡，心底暗香的迤邐共剪出一窗秋雨。
夜稍微深點時總會狂風大作，呼嘯而至的風，分不清方向，把云壓得更低了，這次的云不是一點的低，是很低很低。低到完全淹沒了高樓，站在地平面的時候，望不見樓頂，形容半城煙雨半城紗，只是半城雨還沒下，秋雨下來的是那種感覺，壓抑著的不是云煙，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快要窒息而亡。城市再小，畢竟還是城市，鋼筋混凝土森林被秋風吹得搖搖晃晃，壓抑的人還在壓抑，只不過在下雨的時候會偷偷掉幾滴眼淚，和秋雨融為一體，然后流走，流進漢江，流進大海，再然后只有變成水蒸氣，變成另一座城市上空的云，重新壓抑另一座城市。
也可能是夜半三更，也可能是早晨過一會兒。秋雨就來了，說來就來很及時。雨滴，像是斷了線的珠簾，一粒一粒滑落地面，一陣風吹過來，冷冷清清，搖曳的梧桐，落葉瀟瀟，帶點冷清，壓抑著的樓房被秋雨洗凈，大風拂過，許多梧桐葉片掛在枝頭，它們不忍離去，還是對生命的留戀？自然界一場樹與風，葉與枝的較量，但無論怎么想，都是生物的枯竭、生命的消逝。
小城安康的秋雨一下就會是好幾天，沒有個幾天是不會停的。對于這不大的城市來說，停與不停下多久倒也無所謂，無關糧食收割，無關出行的泥濘。下雨了也無非就是不下樓逛街，一天到晚都呆在屋子里，看著無聊的電視劇打發秋雨的無趣。偶爾的時候也會撐傘出去，并不是為了看看秋雨的大小，雨下久了厭煩了，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能不出屋就不出屋。非出不可了，也就沒有了這么多顧忌，出去買菜是必須的，秋雨中，上街的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是絕對不會出門的，不會聽秋風蕭瑟，也不會想洪波涌起。網絡是唯一的精神食糧，直接從手機上點個外賣，送貨上門服務。身著黃色制服的外賣小哥，雨傘也沒打，騎車穿行在秋雨里，那種黃色格外的醒目，比飄落的枯葉還要黃，秋風依舊，落葉不停地飛舞，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不忍離去，久久地回旋在外賣小哥的眼眸，也回旋在這壓抑的季節里……此時的風，把人們的心都攪得七零八亂了。看著秋雨帶著幾分凄涼。穿梭在這小城里的外賣小哥的車輪在地面甚至濺不起水花，秋雨里秋的凄涼，揮之不去。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這城市里，就連落葉都要想盡辦法，讓自己的在雨中漂流得遠一些，無限地循環中延續。
幾天的雨，雨水流量加大，形成了一股涓涓細流，在斜坡地面匯流成河。小城郊區的老街石板上的雨影，倒映著歲月的木屋，直直的板，橫橫的梁。一組紅紅的燈籠剪開了一巷煙雨，夜里的時候，還會閃出了一簇紅暈暈的光亮。深巷的遙遠，把無數的秋風秋雨灑落在無盡的石板路上。老城的秋雨，是一把心酸，是一把淚痕，都被雨流沖刷埋葬。長有苔痕的臺階，潤澤了孤零的幾片落葉，層層回憶，人生幾度秋涼。秋風寒葉挑起枯黃落葉的霓裳羽衣，旋轉起年輪中的秋雨時光。
或站、或坐高樓之上，幾乎可以看到小城安康全景。高樓、低層，參差不齊，但是都沒看到，一片秋色籠罩，便看不清了。秋雨來臨的時候，是最先看到的，雖然不喜歡秋雨，依然抵擋不了誘惑，推開窗柩，淅瀝的雨聲，像五線譜上的音符跳動，然后漸行漸遠。晚上昏暗微弱的路燈下，細雨如魅在忽隱忽現的光影里如梭如織，偶有路人匆忙遠去，空曠的街道僅留下落寞的幾只流浪的犬在倉皇中逃離。走在冷風中，秋雨里，道路兩旁枯黃的花草，被風折斷了，有些隨風而去，在雨點里疾馳，吹到遠方的樹干上，滑落融入到泥土里。來自泥土，回歸泥土，這是小城安康秋雨落葉最好的歸宿。
傘骨遮住路燈的光線，傘布像一片密布的云，熱戀的情侶在風里掙扎著，秋雨如絲，悄然滑落，傘下一肩雨，聽不到一絲墜地的聲音，安康的秋雨多情，落葉像熱戀情侶，在薄紗里，在淡霧中，認出縷縷情愫。然而，小城安康落葉紛紛，熱戀的情侶，走到東提盡頭，回首走過的路，來時的腳印被雨水沖洗的一干二凈，即使再從原地返回，也不會走出一模一樣的腳印。七樓之上，看到他們消失在秋雨落葉里，心頭一絲涼意與壓抑襲來，為他們感到冷冷清清的后來。小城安康，只可惜留不住一對情侶來時的路。
約過七八天，也許三四天。雨就會漸漸變小，直到一絲也沒有了。一直下雨的這幾天，秋雨霖鈴，令靈魂更加的純凈，躑躅于秋雨中，呼吸著帶著遠方泥土芬芳，心緒也更加寧靜我理智。雨停了，明天會是什么樣的好天氣呢？沖泡一杯濃茶，獨坐樓上，細細地品，靜靜地聽，茶水還沉浸在“窗外雨潺潺”里。凝視著窗外一塵不染，感覺到了東坡學士的半生豪放、半生憂愁，也蘊含了幾分納蘭容若的心緒。
呵！小城安康開始熱鬧起來。第二天早上，果然晴了。不過沒有太陽，只不過是沒有了雨。云又低矮了很多，幾乎又貼到了地面。上了樓頂，和最初同樣壓抑著的感覺死灰復燃，只會隨之而來，不會隨之而去。
